盖勒特·格林德沃只是坐着。
年迈的精灵对着他的便壶施展了三次清理一新,他闻到很浓的栀子花香气,而不是过去的薄荷——或许他用错了咒语。
“告诉雇你的人,”他忽然说,年轻时张口就来的流利英语已抛弃了他了,浓重的德语腔调像遍布旧羊皮纸的褶皱,“来见我。”
他看着可怜的老班里瞪着他铜铃般的眼睛,灰白色的瞳孔朝房子里唯一的亮出探望。老班里伸长脖子,用鼻子嗅着他的味道,最后转到他面前,“来见你。”他像一把锈了的剑,每开口说一个单词都要落下一地的铁屑。
“我有一个预言,来见我。”
“预言。”
他没有再说话,老班里消失了。
多比埋葬了一个年老的精灵,远距离的幻影移形耗光了它最后的精力。
他似乎尝试了不止一次幻影移形。这断送了他所有的指甲,令他的十根手指看起来光秃秃的,像十根干枯的树枝。生命的最后时刻,他呼哧呼哧地喘气,牙齿不知所踪,下巴高抬着,大张着的嘴像个无底的黑洞,藏着那个他即将要说出口的秘密。
邓布利多教授不在,闪闪躺在走廊里,醉得仿佛一摊烂泥。
多比将他埋在黑湖边上,最后立碑时才抬头,他看到邓布利多和哈利·波特走出霍格沃兹的大门。
“他会在晚上回来,”他想。他留下光秃秃的石碑,决定将墓志铭留给邓布利多。
天边黑沉沉地压着云,脚下的泥土因为暴雨的原因泥泞得粘人,他每一落脚都能听见泥水飞溅的声音。他摆完了石碑,幻想脚下是一片海,每一落脚溅起的泥水都是浪花的碎片,他转了个圈,其实也并没有难过,哼起一支稀奇古怪的歌。
他是一个只将生命奉献给自己的小精灵。
他期望的颤栗没有光临他,而他希望见到的人也没有出现。
夜很短,却长过了他的麻木和愤怒。
荒野里的高塔底部爬满了青苔,斑驳的墙面像他主人爬满褐斑的双手,铅灰色的塔楼戳向天空,一朵浮云温柔地遮住了它丑陋的尖顶,周围的海是平静的蔚蓝色,全然不似往常的气势汹汹。栀子花的香气已淡得几乎无法闻见,清晨的第一道阳光落在这片荒野,和略有咸味的和风一起拐进格林德沃狭窄的窗子。风没能拂动窗帘,因为它丧生于昨夜,如今正凄惨地躺在一地瓷片上。这些五十多岁的老古董们昨夜都死于一个百余岁老头的愤恨。骨瘦如柴的老人昨夜五十多年来头一次歇斯底里地大喊大叫,愤怒仿佛掏空了他的神智,就像牢狱掏空了他的精神。他的脸色从苍白变得铁青,像是蒙着一层金属的蒸汽,脸上全是汗,或者全是泪——他大声哭着走来走去,浑身颤抖,牙齿打颤,用唯一能说利索的德语咒骂着所有想得起的神明和一个已不知现貌的人。
但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他努力地想那些曾经鲜活的片段,想到鼻子发酸,喉咙发哽,眉头皱在一起,却一无所获。无穷无尽的恨意,与恨意比起来无足轻重的爱情,厚重的回忆,曾经有过的最微不足道又天真浪漫的幻想,滔天的怒火,以及与这一切紧紧缠绕着的模糊不清的对象,全都如同栀子花香一般,成了比羊皮纸还要干巴巴的印象。他呆在这里,鼻尖缠绕着的是他已闻不出的海风的气味,一切躁动都已经平息,他的眼珠子比过去的任何一天都要暗淡,但灵魂却比任何一天都要平静。
盖勒特·格林德沃只是坐着。
Yorumla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