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透过玻璃窗注意到格林德沃在例会中的第三次失神之后,文达·罗齐尔猜测,她的老板应当刚刚经历过一场艳遇。
她站起身,勾勾手指,示意灰扑扑的新入职员工将手里沉甸甸的托盘交给她。这整个过程中,文达优雅的脖子和脑袋都纹丝不动,眼睛依旧紧盯着玻璃对面的格林德沃——格林德沃的外套里穿着一件完全陌生的毛衣。它出人意料得旧,领口洗得变了形。这不是她买的。甚至,她确信只要她还存有理智,就绝不会为自己老板选择这种夸张的果酱色。
当然也不可能是什么人织的,她款款地走入办公室时想,没有人会给她的老板送礼物。
如她所料,格林德沃很快就成了全会议室唯一神智清醒的男人。她微笑着低下头去,将无糖的咖啡放在桌上,听到自己的老板清了清嗓子,接着说,“换成拿铁,半奶半糖。”
文达眨了眨眼睛,依旧迅速地抬起上半身,注意到她老板的肩膀上有根纤长的红发。
关上会议室门的一刹那,文达确信,她失恋了。
“远离他?”文达仿佛听到了一个笑话,“他很有魅力,我跟他做事并不是因为爱情。”
奎妮的樱桃酒见了底,但她并不想续杯,正不停地看着手机上的时间,“甜心,”她说,“我不明白,你不爱他,又为什么要伤心呢?”
“我认定了他,”文达说,眼神在一口未动的鸡尾酒上飘忽不定,“我只在他身上看见过那种光芒。”
奎妮低着头,嘴角上扬了一秒,文达确信她正在和雅各布发短信。她坏心眼地没有说话,迫使她的好友意识到这一段不长不短的停顿。
“哦,”奎妮果然抬起头来,“也许你只是喜欢他的金头发,你没有注意到你总是对有金头发的人抱有好感吗?”
“是吗?”文达扫了一眼奎妮的头发,“有些人的精致发型只能让我闻到恋爱的酸臭味。”
“嘿!”奎妮有些愤愤不平,“这不公平,我和雅各布先约好了。”
“是吗?”文达招来酒保,摇了摇奎妮的杯子,“我以为我们二十年前就约好了呢。”
“哦,我真抱歉,”奎妮放下了手机,小鹿般的双眼重新回到了她的身上,“亲爱的,我道歉,从现在开始,我绝不会看手机了。”
“关机,”文达懒洋洋地说,支起了头,“不然我就告诉你姐姐,你还在和那个非法移民谈恋爱。”
“你今天真过分,”奎妮瞪着眼睛,提起手机,气急败坏地摁了关机键,“他现在拿的是正当绿卡。”
“是拿着我黑进系统后搞到的正当绿卡,”文达补充,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你姐姐一眼就能看出来。”
“你一点都不伤心!”
“不,在那个红头发死于非命前,我都会很伤心的。”
02
格林德沃讨厌这座小镇。
深秋的天空阴郁得如同小镇沉闷的街道,没完没了的秋雨声势浩大地冲刷着每一块枯燥的地面。到处都是水塘,就连鞋跟踩入水洼时的水声,以及汽车经过街边时的水花都频繁得令人厌烦。
格林德沃扯着领带——迎接他上任的聚会还没开始,他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他们去的店铺人气不高,但走在他面前的几个人都轻车熟路,显然是固定的聚会地点。
“嘿!”叫阿什的警官推开门后大嚷,“宴会桌呢?老兄,我昨天和你说过的!”
“怎么!我不要做散客生意了吗?”店主的嗓门更大,拉起两张黏糊糊的快餐桌,在一阵山摇地动的巨响中拼出了一张宴会席,罩上颜色不明的塑料餐布,抓过两叠餐巾纸,“用餐时间两个小时。”
阿什和店主爆发出了新的争吵。然而,店主将电视机的声音开到最大,又拧开水龙头,对对方的诘问熟视无睹。
盖勒特率先坐下了,紧接着是要命的沉默。
年轻的女警梅抬高声调,用过于夸张的声音向文达搭讪,递过一张破旧的菜单:“别看这个地方,它有整个州最差的老板,还有全美国最好吃的汉堡。”
文达将菜单直接传到格林德沃手上,“一份蔬菜色拉。”
梅的手停在半空,最终只好尴尬地收了回去。
“威士忌,”格林德沃解开了外套,没有接菜单,文达于是将菜单丢回了桌上。
“这是快餐店,小子!”
“要那个橄榄油瓶里的,”格林德沃说,“我付你三倍。”
老板在收银台后瞥了他一眼,关掉了水龙头。
“不幸的是。警方在河边的一所仓库中找到了肖恩·马尔斯的尸体——”
“最近几年真是不太平,”坐在角落的两个男人聊得热火朝天,“连环杀手就算了,这是第几个死在这里的FBI了?”
格林德沃抬起眼睛,在文达的脸上虚晃了一下,又移回酒杯上。
“死了三个侧写师,”他的秘书说,一如既往,准确地洞察了他的眼神。
“新闻里说的这个死在垃圾场,他们不得不把他的尸体和他的车一起火化。”
格林德沃晃起了杯子。
“因为他们再也没办法分开了,”文达说,面不改色地啜饮着樱桃酒。
刀叉与杯碟声停止了,整张长桌上只剩下盖勒特杯中的冰块还在空空作响。
“我要看到他们所有人的案件报告,明天一早。”盖勒特说,放下了杯子,“其他人听着,明天中午开会时我要知道所有的线索。有用的,没用的。”
他举起杯子,不等剩下的人反应过来就一饮而尽。“祝大家今夜愉快。”
窗外的暴雨没有一点要停的意思,雨声单调又乏味,令人精神涣散。
“诺曼·杰登,”文达摁下一张ppt,将第一叠文件放在格林德沃面前,“一个月前来这里调查连环杀手的案子。连环杀人案受害者多为儿童,在暴雨季因水位上涨而溺死。警方推测,犯人将杰登绑在了车里,然后将车吊进了无差别大型粉碎机里。”
“他是什么时候被找到的?”
“上周三,距离他的死亡时间大约一周。垃圾厂的主人失踪了,他们推测是畏罪潜逃,”文达顿了顿,“还有一个很有意思的传闻——在杰登葬礼的这天,布雷克警督戴上了他的墨镜,然后忽然就疯了。据说,他们起过几次争执,杰登甚至打了布雷克。”
格林德沃斜靠在凳子上,几乎是喃喃自语,“性格暴躁,真看不出来。眼镜呢。”
“技术部门检测过,在布雷克疯了的时候,它已经丧失了工作的可能。”
格林德沃点了点头。
“马修·史密斯。”她继续报名字,“大约六个月前,他被派调查一桩器官买卖的案子,途径费城时失踪,最后的监控记录显示他进了这座镇子,但之后的记录全都因暴雨损坏。我们陆续找到了他的一条大腿和部分手指,脚趾,没有疑犯的dna,怀疑已经死亡。”
“这件案子没有上报?”
“器官买卖的查获地点不在费城。”
格林德沃点了点头,“我要这个镇子所有的医务人员名单,重点调查被吊销执照的那些。”
“医务人员名单在最后,”文达将第二叠资料推到他面前,摁下了下一张PPT。
“阿不思·邓布利多,”文达说,用红外线笔在失踪者的照片上画了个圈,“七年前,调查一起未成年少女失踪案件时路过费城,在市内失踪。三年前和五年前,洛杉矶和纽约警方在几辆废弃的雪弗莱内发现了他的DNA和血迹,量大,但不至死,无法判断是否死亡。”
文达说完,停顿了,等着格林德沃问些什么。然而她的上司并没有反应。文达抬起头,看见格林德沃双手死死地抓着桌子的边缘,骨节泛白。
“头?”文达说,“你需要叫医生进来吗?”
“你说,”格林德沃开口,声音尖利,音调里带着奇特的抖动,像是一辆因努力维持平衡而嘎吱作响的自行车,“他叫什么?”
“阿不思·邓布利多,”文达说,“Albus·Dum——”
文达没有拼下去,因为她的上司脸色煞白地打断了她,伸手粗暴地抢过她手中的档案,向来灵敏的手肘重重地打翻了咖啡。
文达的眼睛最后瞄了一眼档案,那人在照片上还很年轻,头发是赤褐色,笑容里有种令人平静的文雅,扎着马尾。
哦。文达心里恍然大悟,轰得一塌。
她心想,原来那个应该死于非命的从不是个女人。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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