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盖勒特·格林德沃是如何看待他的爱情的? 这个问题很复杂,复杂到他想不清楚。而且,这个问题牵扯的时间线太长,连他自己都说不出确切的时间点究竟在哪儿。
也许是四岁的时候。那时盖勒特·格林德沃在自己一片空白的日记本上,带着错误的动词变位写:我不爱任何人,我也不需要爱任何人。
又或许是他十四岁的时候。那时他对无数女生欲拒还迎,逢场作戏,然后回家后在日记本上写:发情期的姑娘,愚蠢的东西。
又又或许是他十五岁的时候。那时他在笔记本上写:(省略一句脏话)发情的男人,比姑娘还愚蠢。
诚如综上所述,盖勒特·格林德沃不爱女人,不爱男人,甚至不爱任何人——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然后,然后我们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盖勒特·格林德沃,”阿不思说,“我念得对吗?”
“你念得很完美,”他说。
“我没有搞错重音吗?”
“完全没有。”
盖勒特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笑了,他的脑内像是有一把火,烧得他五感全失,但他注意到阿不思笑了,“一定是你太宽容了,我觉得巴希达叫你的时候并不是这么回事。”
“是巴希达叫得不对。”
他所谓的姑婆大笑,拧了他一把,可他感受不到疼。他手指尖发凉,青春期不可言传的全部神秘在他的胃里颤抖。他局促地冲姑婆一笑,眼神不受控制地看向阿不思,“阿不思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
“是老爷爷胡子的颜色,”
“那我可以叫你阿尔,”盖勒特说,他感觉自己吃了个什么,但是没尝出味道。他喉头发干,不得不下意识地在桌上支起头,以掩饰自己的手足无措,“直到你七老八十,长出阿不思色的胡子来。”
阿不思又笑了,他的红头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没问题,盖尔。”
盖勒特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容了。未来的大魔头竭尽全力地想着能传递出更多信息的语句,或者那么几个能传递出信息的姿势和动作。他局促不安,又沾沾自喜,像只准备开屏的孔雀。
他低下头去,发现阿不思可爱的妹妹将一串铃兰放在了他的膝头。他抬起头,看到阿不思头顶上破碎的橡树缝里撒满了星星。
那一刻他忘记了一切,仿佛他和周围的一切本来就是一体的。他第一次看不清未来了。他总以为未来永远在他的视线里,可这一刻他的视线里却只剩下了阿不思火焰般的红发。
——他失明了。
他们很快两心相许。
这比他想象的要容易得多,但也并不让他感到惊奇——盖勒特·格林德沃如果想要得到什么东西,他就非得马上得到不可。而阿不思看着温文尔雅,实则主意大过天,决定的事情几万头牛都拉不回来。且因为他和盖勒特有一样聪明的脑瓜,阿不思压根没花多长时间就明白了自己,也明白了盖勒特的暗示。
于是,盖勒特·格林德沃的追求只维持了一天,或者说是一个下午,或者还得加上一个夜晚(如果做梦也算得上的话),他大胆的男朋友就主动握住了他的手。
“你想过自己会这样吗?”当晚阿不思问。
他们将玉米地中心的那一块压实,并排躺在中间。其实那天晚上既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不过没关系,他们自己也不知道他们到底要看些什么。
“没有,”盖勒特难得坦诚,“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又太快了。”
“我也没有,”阿不思说,“可真奇怪,我能看得到我们的未来。”
“我也能,”不过十几秒钟的功夫,盖勒特又不假思索地撒谎了,“我能看到我给你修胡子的样子。”
“我真的要留胡子吗?”阿不思笑了起来,“真难想象,一定很丑。”
“别开玩笑了,”盖勒特说,挨近了他,“你怎样都会很好看的。”
“盖勒特,”阿不思郑重地说,“可我们才认识一天。”
“那又有什么关系呢?”盖勒特说,“你比我认识的所有人都更重要。”
阿不思没吱声。
盖勒特破天荒地感到有些难过,所以他很快找到了能让自己高兴起来的办法。
或许是他冥冥中知道自己时间有限,才没有像正常情侣一样在接吻前耗费足足三四个月。
“真不敢相信,我们居然在讨论护树罗锅,”十分钟后盖勒特说道。
“是谁先起的话题,”阿不思顿了顿,“哦,是我。”
盖勒特笑了,通常他会觉得这样的人很愚蠢,可如今他觉得阿不思很可爱。
阿不思翻过身来,盯着他,蓝色的眼睛闪闪发亮,“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说这些废话,也许我只是想喘口气。”
他们一整个晚上腻在一起,直到晨露打湿他们的衣衫。
“我们该回去睡觉,我们该找个更好的天气看破晓,”阿不思终于说,“而且我不想在这种日子里喝魔药。”
他们站起来,阿不思毫不犹豫地抓住他递出的手,花了两秒将玉米田恢复原状。
盖勒特将手插在裤子口袋里看着他。
聪明,热情,自制,善良,勇敢。
他想不出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恋人。
02
阿利安娜有一套麻瓜童话书,是阿不福思从猪头吧的二道贩子那里买来的。10本全彩精装要价1个银西可,童叟无欺,货真价实,只不过,是德语写的。
安娜情绪有些不好的时候总是翻着它,焦躁地问阿不福思:“我们看不懂,为什么要买呀?”
阿不福思总是为自己的冒失辩解:“别担心,我相信阿不思很快就会学会德语的,你再等等。”
现在,邓布利多家聪明绝顶的男巫再也不用花大量的时间查德语单词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和一个破天荒地愿意翻译麻瓜童话书的德国巫师谈起了恋爱。谈恋爱的内容包括:做菜,放羊(如果阿不福思愿意的话),割麦子(如果谷里有人愿意花钱请人做这件事的话),割羊毛,教阿利安娜读书,互相展示奇奇怪怪的小发明,当然还有情话,拥抱,和亲吻。
相恋第二天的下午,他们躺在山坡上说话。太阳的光很刺眼,天气很热,但坡上的风刮得格外痛快。阿不思恹恹的,用书蒙着脸,而盖勒特在一边用魔法将一棵草变成金链子。
“你成年了没有?”
“我的生日在秋天,”阿不思的声音闷闷的。
“所以你比我大整整一岁多,”盖勒特说,将草叶子变回来,用它去挠阿不思的嘴。
“你没发现很奇怪吗?”阿不思问,捏住盖勒特的手腕,摩挲着拈下他指尖的草叶,叼在嘴里,“人们应该了解,才相爱,可我们不知道关于对方的任何事情。”
“顺序反了也没什么关系,”盖勒特说,“就像做魔药,有时候颠倒顺序,结果反而会更好。”
盖勒特想要拿掉阿不思脸上的书,但被阿不思推开了,于是他躺在他身边,握住他的手。十指紧扣,放在胸前摩挲。
太阳晒得他们浑身发烫,昏昏欲睡。奇怪的是,明明知道对方浑身是汗,他们却依旧要靠在一起。
“机缘巧合,”几分钟后,阿不思说,声音很轻,“命运。”
盖勒特不知道怎么接话,于是他撑起身子,“你喜欢学校吗?”
“喜欢,”阿不思说,忽然停住了话头,“我以为你并不喜欢说学校的事。你姑婆说你离开了德姆斯特朗,不是吗?”
“我挺喜欢那里的,不过我是被开除的。”
“开除?”阿不思摘下了脸上的书,侧过头看他,“你做了些什么?”
“搞了点实验,出了个叛徒,”盖勒特说,注意到阿不思第一时间转过了脸。他控制住表情,努力令自己显得云淡风轻,牢牢地攥住了阿不思的手。
“什么实验?”
“我们尝试,让隔壁村的麻瓜接受魔法。”
“你试着打破保密法?”
“没有人知道,”盖勒特说,“我有自己特殊的遗忘咒小技巧。”
“你是怎么做的?”
“你说遗忘咒?”
“不,我想问,你对那个村子做了什么?”
“每次过节和开放外出许可的时候,老班克,”他说,“一个烦人的教授,会溜出学校看他的老情人。我给自己施了个好使的幻身咒,紧跟着他,没人发现。”
“我以为对防护魔咒施混淆咒,只能改变防护魔咒对人数的认知。”
“是能,但班克觉得混淆咒太麻烦,”盖勒特露出一个轻蔑的笑,“他总是将防护魔咒撕一个口子,回来的时候再把它补好。”
“这几个小时,你们学校的防护墙有漏洞,却没人发现?”
“校长不会发现,”他说,“老班克的混淆咒施得很好。他很自负,是校长的对头,巴不得在校长任期内闹出点什么事情。”
“然后?”
“然后一切很简单,我们做了些事情,施了几个魔咒,改善他们的生活,让他们以为魔法再现。他们都信奉宗教,以为我们是天使或是什么的。”
“环境塑造人,村里有三四户人家就要生产了,如果他们的孩子在这种情况下长大,那他们就会接受魔法。”
“罗伯特·欧文,”阿不思忽然说,“那次魔法部投入巨大,但他们最后失败了。”
“主导权掌握在我手里,”盖勒特将脑袋拱到他的胸前,探寻那里的心跳,“只要我们主导,他们顶礼膜拜,这个计划就不会失败。”
阿不思避开了,抽回了手,将书移到胸口,语气带了几分冷淡,“你知道了些什么?”
“什么?”
“关于我父亲的事情,你听谁说了?巴希达?”
“你父亲?”
“不仅我父亲,还有我妹妹的事。”
“你妹妹又怎么了?”
阿不思的耳朵红了,他爬起来,胸口的书“咚”一声落地。盖勒特抬起头,发现恋人的神色带着前所未有的愠怒和轻蔑,“你是为了鼓动我,格林德沃。”
格林德沃坐在原地,看着他的新恋人扬长而去,胸中的火气比他在德姆斯特朗的任何一天都要旺。
“我以为你今天约好了和阿不思吃饭,”巴希达说,“你先吃点熏肉,我去切面包。”
“不了,”盖勒特推开盘子,“我不饿,我想看会儿书。”
他跑上楼,被子上还扔着阿不思来托他翻译的书。
“《格林童话》,”他念叨着,一把拽起毯子,那些古老的二手书砸在地上,泛黄的书页散了一地,“蠢货。”
“蠢货,”他第二次骂道,将毯子猛地扔在地上,穿着鞋往床上一趴了事。
“他父亲,他妹妹,”他想,“我不认识他父亲。他一句话不说,我又怎么会知道。”
他沉默了两分钟,翻开一本书,脑子里却都是阿不思冷淡的口吻和躲闪的眼神。
“他妹妹又是什么情况,”他想,他将书蒙在头上,几秒后意识到那是阿不思之前做的事,阿不思躺在草地上的样子令他心中一软。
“真要命,当时追上去就好了。”
不过一个小时不见,他竟然已经开始想念阿不思了。
于是,十分钟后,盖勒特夹着一本完好的《格林童话》,敲响了邓布利多家的门。
浑身散发着羊膻味的阿不福思开了门,“哦,是你,”他说,“德国小子。”
盖勒特的气焰旺了两分,但好歹没发作。
“阿不思,”阿不福思大叫,“德国小子来找你了。”
盖勒特闪身进了屋子,用背合上门,压住怒火,弯起眼睛,直勾勾地盯上阿不福思探究的眼神,“你们吃晚饭了吗?”
“收起你假惺惺的问候,别妄想讨好我,”阿不福思说,转身走开,却又恶狠狠地补上一句,“记着,在我们家,一点魔法也不许用!”
盖勒特抬头,阿不思站在二楼看他,支着胳膊,没有开口。
“你不下楼吗?”
“你来做什么?”
“来还你妹妹的书。”
“放在楼下吧。”
“你准备就和我这么说话?”格林德沃开口,意识到自己气急败坏,迫不及待地想吵架。
但阿不思没有回应他的愤怒,他站起身,打开房门,表情里有种若无其事的坦然,“那你上来吧。”
这是盖勒特第一次进阿不思的房间,当时他怒气冲冲,恨不得上手就对着这对兄弟施个恶咒,可阿不思面色平静,进屋就倒在了床上,或者说,一张堆着一堆书,勉强能称作床的家具上。
“你就这么不想和我说话吗?”
“你想听我说什么?”
盖勒特顿住了。过了一会儿,他问,“你喜欢什么花?”
阿不思的脸还埋在枕头里,“我不喜欢花。”
“树呢?”
“橡树。”
“讨厌什么?”
“比比多味豆。”
“那喜欢吃什么?”
“甜食。”
“我会记得情人节给你送什么的。”
阿不思没有回答。
“你看起来很累,”盖勒特说,坐到他的床边,拉起他的手,“早上我们没见面前,你做了些什么?”
“没睡醒而已,”阿不思说,感觉盖勒特又开始摩挲他的手指,“你把书放在桌子上吧。”
可是盖勒特不听。他挤到阿不思身边,也躺下来,掰住他的肩膀,将他翻过来,“你就没什么想问我的吗?”
阿不思盯着他,脸上的神色依旧令人恼火得平静,“那你喜欢吃什么?”
“巧克力,”他说,“黑的,白的,夹心的,我都喜欢。”
“讨厌什么?”
“英语。”
阿不思露出一丝笑意,主动支起身子,“可你说得挺好的。”
“我也喜欢橡树,”盖勒特侧躺着,随手将格林童话扔在床头的一个书堆里,“轮到你提问了。”
“你最喜欢的地方?”
“就是这里,”盖勒特说,咧开嘴笑了,捧住他的脸,“你喜欢接吻吗?”
阿不思没有回答,盖勒特也没说话,他的手抚摸过阿不思的鬓角和眉毛,最后停在他的眼睛上。
黑暗笼罩了他,长久以来包裹阿不思的茧仿佛被人狠狠破开,他想起早上阿利安娜的爆发。昨夜草堆上的幽会使他头昏脑胀。他大意了,以为他的妹妹和白天一样稳定。
他第一次听见自己的防护咒破碎的声音,听见自己浑身的骨头一寸一寸地发出即将断裂的声响。他意识到死亡,感到自己力量的薄弱,感到恐惧。他最终被弹了出去,书架上的书劈里啪啦地往下砸,书角在他身上留下一个接一个的淤青。
“平静下来,”他说,努力爬起来,“平静下来,你还没有看《格林童话》,不是吗。”
“盖勒特,”他说,胸口涌起一道暖流,“我会让他把书翻成英语,怎么样?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那个些小矮人的名字怎么念吗?”
“别过去,阿利安娜,到我身边来。”
等他感受到他妹妹逐渐平稳的气息时,他没有丝毫侥幸,只有恐惧。伤可以依靠魔法痊愈,可心灵却不行。
他蹲在坎德拉·邓布利多的墓前,一言不发。
他想问问再也无法开口的母亲,死亡来临那一刻,她是不是也像他一样害怕。
“你不该出去,你该睡一觉,”阿不福思说,“安娜状态不稳定。”
“她的魔力不能支撑两次连续爆发,”阿不思说,“她醒来就会变成平常的样子了。”
“你昨天几点回来的?”
“十点。”
“撒谎!”阿不福思说,“你回来时天都快亮了。现在你还要出门,那小子就那么重要吗?”
“我说过没事的。”
“你要想想安娜,想想爸爸妈妈,”阿不福思说,“如果我们失败了,那么爸爸妈妈的死就毫无意义。”
阿不思拉开了门,“我就在谷里,去去就回。”
盖勒特滚烫的手依旧笼在他的眼睛上。阿不思闭起眼,感到整整一天缠绕在他胸口和喉头的异样逐渐被那双掌心的温度所融化。黑暗中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却不由得眼角酸涩,喉头发哽,几乎无法维持挂在脸上的笑容。他张口,没说出一个字,胸口有什么东西在快速地膨胀,猛地涌上来,令他的下巴带着嘴唇一起不可遏制地颤抖。
“喜欢。”
**欧文那里纯粹是我胡说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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