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
1900年
盖勒特被突如其来的愤怒袭击了。
一切感官陌生而又突兀,大脑深处防御性的跳痛警告着他。他不知道这情绪从何而来——他在纽约,在一个绚烂得令人作呕的麻瓜派对里,在喝他的第四瓶威士忌。
他觉得轻松又愉快,这本身非常难得,而他正学着去珍惜这些幸福的瞬间。
“您还好吗?”有人问他,搭上了他的肩膀。
他推开了那只手,疼痛消失了。
长夜漫漫,新的一年即将逼近,而他年轻,单身,可以将一切他脑子里想不出缘由的不适归咎于醉酒和水土不服。他眨眨眼睛,重新施了一次大脑封闭术,喝了半杯香槟,准备投身于一场愚蠢的盛宴。
有人第二次搭上了他的肩膀。不再陌生的疼痛卷土重来,在他的脑子里疯狂叫嚣。
盖勒特没有搭理那只手,他继续向前,冷汗直冒。
那人从他身后跑至了他的身前。
“先生,您忘了这个。”
盖勒特踉跄着扶住桌子,几乎是讥讽般扯出了一个微笑。瞧瞧,是他几小时前意图扔进结冰的湖面下的誓言瓶。
“先生,您没事儿吧?”
他路过门前的时候,湖边正好就有个不大不小的窟窿,正好将这该死的玩意儿丢进去。他听见一声极轻的“咚”,那个瓶子就消失了。丢之前,他本想,他就和那要命的两个月告别了,这一瞬间应当充满仪式感。然而,吊坠瓶下坠,在冰层下“咚”得砸进水面,整个过程还没超过一秒,连骂“去他妈的山谷,去他妈的男孩,去他妈的钻心咒”的时间都没有留给他。
他从湖边离开,驾轻就熟地混入麻瓜的新年派对,放任干邑白兰地一步步麻痹他的大脑。
世界在他面前显得混沌,厚重,像是有什么人在他头上蒙了床被子,而一个麻瓜,手里握着他曾经的宝贝瓶子,对着他嘘寒问暖。
脑中的愤怒继续侵袭着他。事实上,他也没法分清,这些情绪究竟来自他的脑子,还是某处虚空。于是他自己也愤怒起来。他抓起那只吊坠,往酒桌上扔。
“去他妈的吊坠!”他终于嚷出声,用的是德语,“去他妈的阿不思·邓布利多!”
几乎是一瞬间,他的大脑封闭术破了,一个声音在他的脑子里用德语大声嘶吼,“人渣!”
被窥视的反胃感令盖勒特紧捂额头。有人在拉拽他的上衣,他推开了他们,因为进一步的拉扯摇摇欲坠。
“混球!”另一个声音用英语吼。
盖勒特摸出魔杖,向四周发了些魔咒。
但没有用——“你疯了吗?住手!”说英语的声音在尖叫。
有几个粉碎咒打得酒桌上碎玻璃乱飞,他也许还打到了几个人,因为有人在尖叫,紧接着有人将他压倒在地上,用坚硬,冰凉的东西抵着他的后脑勺。
盖勒特打了个滚,起身时撞翻了几个人。他摇摇晃晃地跑,用德语的那个大声喊,“用防护咒,他们有枪!”
有人开枪了,周遭的人群尖叫着四散,乐声停了,冰凉的风裹挟着风雪的味道涌进前厅。
几颗子弹撞在他的保护咒上。
“跑!魔法部的傲罗来了!”
他向前飞奔,跑过长桌时,注意到他的吊坠从一杯波本威士忌里飞出来,往他的口袋里钻。
“继续跑,幻影移形,别往回看!”
盖勒特真的没有回头,他从窗户跳上屋顶,顺着屋脊一路向前。几道红光破碎在他的脚下,他双手久违地颤抖,跳下屋檐时,他几乎笑出了声。
他几乎以为自己是在那些熟悉的屋檐上跑。接下来,他要跨过四个屋脊,溜进巴希达邻居的书房,然后在几排书架的背后找到一个狭小的通风口。他和阿不思会爬进去,在倾斜的屋顶和发霉的墙壁之间猫着腰迅速前行,随后溜到巴希达上锁的书房里,查找巴希达拒绝提供的书籍和资料。
然而,此时此刻,当他转过头时,他只能看到天空中仅剩的最后一线沉重的亮光。跃动的红发已再无踪影。
幻影移形的目的地是中央公园。
周围在下雪,有人撑着伞从他身边经过。他竖起衣领子,给自己加了几个温暖咒。
“好了,我们安全了,”他在脑子里说,也给口袋补了一个温暖咒,“你们是什么东西?”
那两个声音都没说话,盖勒特只能听见有谁的声音在啜泣。
“哭什么?”盖勒特问,他抬起头,雪花在路灯的光晕里纷乱得像是一群盛夏时趋光的白蚁。
“我也想起他了,”说德语的那个在哽咽,“我也想他。”
另一个嚎啕大哭起来。
1927年
猪头酒吧今天并没有开业,因为老板阿不福思·邓布利多差点砸光吧台上所有的杯子。
“全英国都知道格林德沃绑架了你的女儿,阿不思·邓布利多,你居然还为他辩护?”
“不可能是他做的,”阿不思说。
“收到消息后,傲罗科立刻出动,并成功抓获了一名圣徒。调查正在进行中,但邓布利多小姐尚不知去向,”阿不福思阴阳怪气地念,“你是不是真的以为我不识字?”
“我知道你识字,”阿不思说,平静地在话语里夹枪带棒,他生气时总是这样,“但我一直怀疑你能不能读懂。”
“哈,”阿不福思大笑道,“你今天早上就收到了消息,然后你做了什么?你坐在这儿,苦思冥想。”
“这里头有答案吗?”阿不福思挥舞着一瓶黄油瓶酒,酒液泼得到处都是,“你能从这个脏兮兮的杯子上读出答案吗?”
阿不思没有回答。
“你看见在外面瞎转悠的猫头鹰了吗?”阿不福思走到窗前,“你看到那些在我家门前晕头转向的守护神了吗?全世界都知道你在这里。”
“他们是故意的。”
“故意什么?故意告诉你,你的女儿被格林德沃绑架了?”
“这和他没有关系。”
“哈,和比你兄弟还亲的格林德沃没有关系?”阿不福思将手上的杯子砸在地上,“你以为我没听说,是不是?我亲爱的哥哥,阿不思·邓布利多,对着整个傲罗团队,诚实坦率地说,‘哦,我们比亲兄弟还亲。’”
“你很清楚,我说这话绝不是为了冒犯你。”
“我不清楚,邓布利多教授,”他阴阳怪气地说,紧接着又是一轮怒吼,“他打了你的弟弟,害死了你的妹妹,杀了有几百个人,现在还绑架了你的女儿,你却坐在这里,遐想你风花雪月的消亡史,甚至要为他脱罪。”
“我绝不会否认他有罪,而且我知道,他的罪孽要比我的罪孽深得多,”阿不思说,手指捏紧了杯子,“但他不会绑架拉夏。”
“为什么?你还在期待什么?”
阿不思似乎被问住了,他的神色平静,脸色却白得像纸。
“你期待什么?某一天醒来的早上忽然一切重来——”
“因为他是拉夏的父亲,”阿不思说,“另一个父亲。”
“什么?”
阿不福思盯着阿不思的脸,然而下一刻他移开了眼睛——绿色的火焰从他们的炉火里暴涨,吞噬了原木和火钳,最终无声地吞噬了一整面墙壁。
“你可以自己问他,”阿不思轻声说,转过身去,竭尽全力挤出了一个笑容,“亲爱的弟弟,我恐怕我知道得不比你更多。”
盖勒特·格林德沃从火焰中跨出来,面色铁青,紧板着脸。
“我还以为你永远不会承认,”格林德沃开口了,“邓布利多教授。”
“那你的女儿又是怎么到了我们这里来的,格林德沃?”阿不福思回敬道,似乎忘记了十几秒前自己正在与阿不思吵架。
“这就要问邓布利多教授了,”格林德沃说,讥讽地笑了笑,“问问他的爱徒纽特·斯卡曼德,为什么要让他的小畜生拆散我的家庭。”
“拉夏是怎么变成人的?”阿不思说,他站了起来,“她能保持人身很长时间。”
“拉夏不是人?”
“那不是适合一个好好教师听的善良故事,”格林德沃说,“你不会喜欢的。”
“你为她杀了多少麻瓜?”
格林德沃笑了,摇了摇头。
“为什么拉夏不是人?!”
“阿不福思,”阿不思说,“给我们两个一点时间。”
“哈,”阿不福思急促地笑了一声,“你们不觉得这个场景很眼熟吗?”
“没错,山羊小子,”格林德沃说,“而且现在,我们三位中的一位,想要杀一个可爱的金发小姑娘,不是吗?阿不思?”
阿不思抬起头,他们的视线时隔28年再次相会了。
28年前,当他们最后凝望彼此的时候,温柔又和煦的表象依旧薄纱般笼在他们的头顶上,等待着被一场不告而别分割成自作多情又孤零零的两片。
仿佛是为了赞许他们的智慧和洞察力,一切关于对方的,自认正确的猜测,均在这一眼中得到了证实。
他们仿佛同时扯掉了对方头顶上薄纱,于是早已七零八碎的所有温情,幻想和自欺欺人的躲避都被掷到地上,再也无处安放。
他们心里知道,一切都和28年前不同了。这一次,阿不思的嘴唇没有在颤动,而盖勒特也没有回避他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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