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第三次召唤
01 我是属于阿不思的魔咒
那一晚,在你召唤盖勒特之后,我被风吹入了湖中。我随着湖水沉沉浮浮,被一只猫头鹰衔去谷仓,又在某个深秋被狂风吹起,刮进了格兰芬多的学生塔楼。
拾到我的女生翻阅了几本书,才读懂我身上一小部分的防护咒语。她将我折作一张护身符,每到魁地奇大赛就将我戴在身上。于是我又一次看见了你,你戴着防风的帽子和耳罩,和所有人一起欢呼惊叫。
也许我确实有些奇妙的用处,也许只是好运眷顾那些可爱的孩子,携带我的人总是会安安稳稳地呆在扫帚上。校园传说总是将一些微乎其微的小事夸大,我就这么莫名其妙地成了格兰芬多魁地奇队队长代代相传的宝物。那些孩子为我做了个钢制的外壳,训练时会将我挂在脖子里。男孩的汗臭有时令我觉得窒息,但我也因祸得福,得以越来越频繁地透过衣领,堆叠的书本,以及书包的缝隙窥见你的身影。有时是在教室,有时是在走廊。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你不再步履匆匆,脸上开始出现微笑。你身上曾有过的那种光芒似乎又从那一夜的幽暗之中返回人间,你已不再是夏日时夺目的骄阳,成为了春日和煦的日光。
日子一天天过去,你成了格兰芬多学院的院长。某次获胜之后,几杯火焰威士忌下肚,你的魁地奇队长行走不稳,跌进了黑湖里。你的人鱼朋友将他捞出来的时候,他脖子上还缠着几根水草。你赶到湖边,假装严肃地警告他们,扣了微不足道的分,罚他们去打扫你的办公室。
人鱼将我交给了你。毕竟,这个世上不只有单纯的学生,很多魔法生物能察觉出我的气息。打开那个廉价的钢制外壳时,你满心欢喜地猜想你的学生究竟偷偷创造了什么精彩的小发明。
可是你看到了我。
你打了个激灵,几乎是下意识地将外壳合上了。那一瞬间,我看见你眼中的光芒黯淡下去,好像我是一把剑,一气斩破了你花了几十年才建立起来的外壳。
我被你藏入了一个房间,那里鲜有人光顾,只有成堆的垃圾。尽管我有时会怀念格兰芬多休息室的炉火和学生间的八卦,但我一点也不想责怪你。我有什么立场责怪你呢?我同这一屋子的垃圾一样,都曾被人视为珍宝,但最终还是要在这里被人遗忘。也许它们的主人前来藏匿它们时,也都和你一样仓惶。我知道,我将同那些破铜烂铁一样,在世界毁灭前永不见天日,但这并没有什么不好。就像你曾想对盖勒特说的那样:一切总是要被时间的律令无情地抹去,变成灰烬,尘埃,随处漂浮。世间一切都是如此,你与盖勒特的过往也不会免俗。
我是被疼痛唤醒的。如果我不是载在羊皮纸上的魔咒,我可能会因为这撕心裂肺的疼痛而嚎啕大哭,可能会扯着嗓子骂你老糊涂了。阿不思·邓布利多,你是这个世界上最伟大的巫师之一,你创造过这个世界最顶尖的魔法,但你却被一个并不十分高明的魔咒算计得丢去了性命。更愚蠢的是,出事之后,你第一时间找寻的是我,而不是尼可·勒梅的魔法石。
你已到了这个年纪,你焦黑的右手穿过你的白发和胡须,在我面前颤抖了许久,才最终触碰到我。我被你戴在胸上,和你一起,在疼痛中踉踉跄跄地回到办公室。一只巨大的火鸟飞到你身边,挨着你的手哭泣。我很快反应过来,那是你曾与盖勒特讨论过的凤凰。然而,凤凰的眼泪在此时此刻也只是徒劳。你要死了,不仅是我,就连你的凤凰也知道,所以它才一刻不停地在流泪。
那一剂魔药救不了你的命,只能延缓你的死亡时间。你将钢制的壳子打开,将我取出来,对着月光照看。一瞬间,我在你布满皱纹的脸上看到了十九岁的阿不思的脸。那个阿不思在月光下将我看了几十次。那晚的月光和现在的月光一样,照耀在他的脸庞上,在那双湛蓝的眼睛里撒下银光。我身上的每一笔都如旧,每一道折痕都能因为一道恢复魔咒而消失,可没有什么魔咒能将你再带回高锥克的那个夜晚。
我不知你为什么要在这样一个夜晚想起年少时的盖勒特。你用一辈子将他,连同那个快乐的你,那个在黑湖边徘徊一夜的你一起埋葬在了记忆深处,可你如今却在想他。你在想飞雪,白鸽,教堂的钟声,想永不存在的订婚宴,一条墨绿色的纱裙和一张刻了橡树叶的桌子。最终,你想起了盖勒特的手如何穿过你雪白的胡须和头发,抓住了你的手,如何将你的右手放在他的胸前。
我明白过来,就在几个小时前,年少的盖勒特穿过数十年的时光,见到了现在的你。你说不准这是命运的恩赐还是嘲弄——如果他将时间往后推一年,他只会找到你的墓碑。
这就是为什么你会被那个并不绝世精妙的魔咒所击中——年少的盖勒特接起了你心中那根崩裂的丝,将那一系列成为谎言的实话全都从深渊中捞了起来。你心里有一丝莫名的期待。你想,复活石可能真的有效,它可能并不是带回灵魂,而是扭转时间。如果你能扭转时间,那么一切的一切都可以被修复。你的父亲,你的母亲,你的妹妹,还有年少的盖勒特,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被修复。
你当然清楚地知道,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扭转时间。哪怕是在那个令你智昏的夏日,那些徒费纸墨的争辩中,你也理智地相信,没有什么东西可以改变命运,因为命运就像法则,早在第一个巫师诞生之前就已被世界规定了大体踪迹。
你没有蠢到戴上那枚戒指,可那片灵魂依旧察觉到了你的动摇。它像蛇一样地窜起,飞向了你的指尖。你看着被17岁盖勒特捂热的指尖和手掌一点点变得宛如焦木,并不难过,只是觉得可笑。那枚戒指并不难毁掉,而你在自嘲下过于用力,所以在复活石上留下了划痕。
你用魔杖点了点我,什么都没有发生。你已承载不了这样的灵魂魔法,我已不再完整。你要死了,我也是。
你将我展平,给我配上了银色的镜框,将我放在桌面上,随后又很快移走。最终,我和你的冥想盆成了邻居。我一直呆在那个位置上,一直到你死去。
你死后,他们将我连同你旧时的书信和衣物一起焚烧。在我被点燃前,焚烧炉的火光压在我的头顶上,就像我诞生那日的火烧云。
02 我是属于盖勒特的魔咒
在那场打得云愁雾惨的决斗之后,你被戴上镣铐,关进了纽蒙迦德。你的魔力受限,所以我身上的变形魔咒也消失了。我又变回了一张载着魔咒的羊皮纸。那位美丽的女助手捡起了我,将我夹在她空白的日记本里,带进了纽蒙迦德。于是,一个深夜,我被递进了你的牢房。
那位漂亮女士后来也入狱了,就关在你的对面。没过几年,她就死于一场风寒。病死的前一晚上,她坐在凳子上,朝着你的方向说了一晚上的胡话,而你一句不落,都应了,即使很多时候,她只是在大声地说她要回家。
纽蒙迦德不是什么适合睡眠的好地方。在这里,一年四季都同样潮湿和寒冷。一开始的日子并不算难捱,你吃得饱,穿得暖,有机会读自己的书,只不过是无聊。这里还算热闹,你整日都要接受各种部门的检查和问话,依旧整日活跃在报纸上。
那段日子,你偶尔会拿起我,一秒后又将我狠狠丢到地上。我以为你会撕掉我,或是将我从狭小的窗户口扔进大海,那时我恨不得你立刻这么做,但你没有。
后来的日子变得很不容易,塔里的犯人一个接一个地死去,老鼠和蟑螂一窝接一窝地出生,再也没有哪个国家的魔法部官员要来调你问话,因为你害过的那些人,以及跟着你害别人的那些人,不是已经死了,就是已习惯了新生活。
很长一段时间,恨意支撑着你过活。我每天被你捡起,又重新扔在地上。直到某个夜晚,你醒来,看到一只老鼠在啃噬我。你气得用德语大声咒骂,将枕头和毯子统统砸向他,甚至耗费本就不多的魔法,将它整个碾碎在墙上。我被那只老鼠咬去了小半张羊皮纸,你抓起我的时候,还有一些碎屑落在你的手上。
你将所有体内残留的魔力聚集到指尖,戳了戳我。什么都没有发生。你的魔力早已枯竭,而我作为魔咒已不再完整。你曾是最伟大的巫师之一,我曾是最伟大的魔法之一,但到如今我们都已没用了。我不知你为什么没有撕掉我,就连你自己都不明白。迷茫中,你的手指在纸上一笔笔地重绘阿不思绘下的那个六芒星,直至它散发出魔法特有的微光。只要阿不思没有死,这六芒星就不会消失。
在那之后,我被你夹在几份报纸里,放在了枕头底下。每天睡前,你会就着月光看一眼我。我得以久违地直视你的眼睛——那些狂热已经消失了。
你渐渐散发出了一种和我们多年前见过的老年阿不思一样的气味,那种灰白色,如同即将崩裂的蜡片一般的气味在你身上日渐浓厚,夹杂着监狱的霉湿气,令你比那时的阿不思更加死气沉沉。
你有时会突然醒转,坐起来,就着月光摩挲我,于是我就知道,你在梦中梦见了阿不思。有时是他在草地上大笑时的侧脸,有时是他在你掌心中不断褪色的双手。还有时,你只是梦见他在黑夜里的背影,他在森林和湖畔来回徘徊。你们一个走,一个跟,静默无语地经过数不完的草木和小径。有几次,他的名字在你的嗓子眼里盘旋,呼之欲出,却随着你的呼吸一起消失不见。你也会梦到决斗那日的他。他礼貌地同所有人问好,不论敌我,却唯独对你保持冷漠。可能是因为你将我别在了斗篷最显眼的位置,也可能是因为你前一天的欺骗和羞辱。你们打得地动山摇,没有过片刻的相互直视。
阿不思死的那天,天气很晴朗,你正透过小窗看着月光。那天清晨你有过不良的预感,所以在一天内看过我好几次。直到你因困顿而睡去之前,阿不思的六芒星都一如往常,没有任何的异常。那副镣铐消磨了你的魔力,也让你的预言能力不再可信,所以你没有多想,将我放在枕边,沉沉睡去。你醒来后,那枚六芒星就消失了。你用颤抖的双手将我举起来,对着日光翻来覆去地看,看得太认真,甚至辨认出了旧时印在我背面的潦草字迹。
“操!阿不思·邓布利多,你什么时候能原谅我?”
那一刻你感受到了心脏的疼痛,你想要大喊大叫,大声咒骂,却又感到无力。你的咽喉焦灼得仿佛是在燃烧,大脑深处嗡嗡直叫。你抱起脑袋,蜷成一团,过了片刻,又坐起来,将我撕了个粉碎。
我曾以为你早已忘记了阿不思,恨他胜过恨世上的一切。然而不是。在那些你编织的谎言深处,藏着你最天真的深信不疑。命运多么可笑。即使你可以做出准确的预言,你也看不透它到底准备怎样捉弄你。你没有率先毁掉誓言瓶,从不踏入英国,是因为在你的心中,你坚信你年老的阿不思并不曾哄骗你。而你之所以曾对那段话深信不疑,是因为在你内心的最深处,阿不思从来不是什么你必将攻克的仇敌,而是等待你去收获的珍宝。
我不知你是何时醒悟过来的。可能是誓言瓶被毁的时候,你意识到自己受到了欺骗,你意识到自己错过了大好时机,而你天真的信任给予了阿不思大把筹谋的时间。你愤怒地仇恨着阿不思,这种仇恨为你的狂热添了一把柴。你迫切地渴望胜利,因为你渴望羞辱他,渴望看到他败在你的手下,渴望报复那个白发苍苍的阿不思的欺骗。结果,到头来,输的那个人是你。
即使你从来清醒地认为,爱情对于人生而言不值一提,最后毁了你的却是你的爱情。就好像那则白头偕老的谎言,它由年老的阿不思提起,最后却成了你的创造。
那一日你一直蜷缩在床上,从清晨到深夜,看着老鼠将我的碎片带去监牢的幽暗深处,一动不动。
那些老鼠将我叼走,将一些碎片带进下水道,那些碎片中的一部分跟着那些污水一起流入大海,缓慢地溶解在又苦又咸的海水里,其余则被微风吹散,去到在纽蒙迦德的各个角落。
最终,我化为尘埃,伴随着雨雪和雾气,在说不出姓名的城市与流淌的时间里飘散。
03 我无处不在
格林德沃所坐的火车驶过高锥克山谷,经过那些他们走过的和没走过的小道、他已想不起属于谁的房屋、邓布利多家的老宅、巴希达·巴沙特奇异的六边形小屋、通往谷外和谷内的道路、山坡、森林和两旁长满芦苇的河道。窗外很快出现浅绿色的大片田野,一只执着的羊正奋力追着火车狂奔,用角撞击着他身侧的窗玻璃。格林德沃侧过头,清晰地看到了羊角上刻着的像树叶。
像是被什么烫到,格林德沃坐直了身体,收回了他的目光。火车停了,车厢的门在他身后打开。
他又一次看出去,那只羊已不见踪影,窗外是个不知名的站点,高悬在站台上方的太阳是空中一块巨大的光斑。
冷风从小腿后方涌过来,裹挟走一些属于他的温度。他瞥了一眼车站外的休息室,那里仿佛属于另一个空间。他不奇怪地发现,他曾经熟悉的身影端坐在那里,像是在等待欣赏一场审判。
另一个空间的阳光穿透过车窗,照在他的脸上。这一瞬间,格林德沃深信邓布利多看不见他,因为阳光在他脸上留下的热量是如此虚无,如此不真切,仿佛属于又一场飘渺的,咀嚼过去的梦境。
然而那个人转过头,摘下帽子,站起身,拿起行李,走出了休息室。阳光使他眯起了眼,他将手挡在额头上,转眼又放下。
“日安,”他说。
格林德沃觉得这一切很可笑,他即将去往地狱,或是类似的地方,而邓布利多却和他说“日安”。他别过头,试图要将窗帘拉下来,却动不了。
“你想要在这辆车上坐多久?你不是要我原谅你吗?”那个人问他,语气懒洋洋的,“你还要不要和我去奥地利和瑞士看屋顶?”
相隔着大片稀薄温柔的阳光,站台休息室干净无尘的玻璃门,以及火车冰冷的,夹带着霜花的窗玻璃,格林德沃猛地抬起头,与那人彼此凝望。
**一点废话
感谢方老大在我的威逼利诱下看了全文并给我捉虫,永远爱她,么么哒。
这篇是复习的时候脑出来的,起因是我的老师在举例的时候用了很多屋顶,让我联想到了瑞士和奥地利的屋顶,最后又想到了GGAD。
尽管我以后可能恨不得把这篇文删掉,尽管这篇因为第二人称跳跃+捏造一张纸做第一人称,注定会成为我所有GGAD文当中最奇葩的,但这篇真的是我迄今为止写得最满意的一套GGAD,2w字大约写了八小时,写完久违地觉得很爽。我写的时候被自己的刀捅到痛哭流涕,甚至不敢去厨房做饭,脑袋里不停回响着“怎么会这样,都2020年了,怎么我还不好好学习,怎么我还坐在这里写GGAD同人写到哭得像失恋了一样”,但是,你们可能会觉得很一般,因为我可能只是因为自我感动才哭的。
本来想写决斗的,但是我的脑子里不知为什么总是回响着张火丁的《白蛇传》:你忍心,见我败亡,只杀得云愁雾散,波翻浪滚,战鼓连天响。手摸胸膛想一想,有何面目来见妻房。全段不是这样,但不知为何有微妙的契合感,越想越喜感,正好也写不动(出)了,就不写了。
总之还是老话,感谢能看到这里的各位,感谢大家和我一起玩,我写得很开心,希望大家看得也开心。
刀死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