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格林德沃回家时,邓布利多正在看麻瓜的电视节目。这是希尔送的圣诞礼物。一开始格林德沃对邓布利多的新爱好嗤之以鼻,总觉得盯着个黑盒子看是浪费时间,后来他也跟着上了瘾,两个人就总是一起看电视直至深夜。
“回来了?”
“嗯。”
“小甜饼怎么样?”
“绝无仅有得难吃。”
“你和里德尔通了多少封信?”
“43封。”
电视里传出的响亮笑声仿佛来自另一时空,格林德沃的脸色发青,邓布利多却侧过头来看他,面色惊人地平静。
“吐真剂,”格林德沃忽然笑了,“真见鬼,邓布利多。”
“真见鬼,格林德沃,”邓布利多平静地回嘴,“坎蒂丝的阅读障碍是怎么回事?”
“遗忘咒。”
“谁施的?”
“克劳。”
“真庆幸啊,盖勒特,你是不是觉得我会对此感到庆幸?”邓布利多脸色变白了一些,“你看着你的手下对一个两岁的孩子下手,是不是还对着诊断他的麻瓜医生施了混淆咒?会随着时间变好?你明知道这种伤害是不可逆的。”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十多年前,里德尔和詹金十多岁那年,你记得吗?”
“记得。那次也是流感,你生病在家,我替你上了课。”
“那个时候我感觉我们的关系出了问题。你死气沉沉,冷漠不已,焦躁易怒,过分关心自己的体态,麻瓜管这叫做中年危机,”邓布利多甚至开了个玩笑,“我开始觉得你要离我而去了,然后热情突然回到了你身上,你就好像年轻了二十岁。什么出现了问题,盖勒特,肯定是什么出现了问题。”
“老狐狸。”
“真可悲,我们竟然到了这样的地步,盖勒特。或许我们的关系总是要到这种地步。”
“我收手了,”格林德沃大声地辩解,他开始来回踱步,“坎蒂丝之后我就收手了,我和克劳再也没有见过。”
“收手了,那么里德尔是怎么回事,格林德沃?”
“一点建议。”
“一点建议,盖勒特,看在梅林的份上,”邓布利多依旧在笑,“编制队伍,拉拢魔法部成员,煽动贵族。盖勒特,究竟是你被他蛊惑,还是你试图蛊惑他为你所用?”
“他的脑子很好,也很有野心。”
“是啊,是啊,盖勒特,”邓布利多的笑容收了起来,“野心,脑子,像当初的我们一样。”
麻瓜的电视节目又一次成为沉默的背景音,邓布利多不言不语,他站起身,直视着格林德沃的脸,目光阴沉。格林德沃挥了下手,头顶的电灯忽然炸裂,电视机没了声音。只凭借电视机里跳跃的幽光,他们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哪一个当初?”格林德沃盯着他的蓝眼睛。
邓布利多的表情很平静,甚至近乎于漠然,“哪一个都是。”
“所以你承认了?”格林德沃大笑起来,“那些你高潮的时候依旧会想起来的片段,不是什么梦境,而是确确实实发生过的事情?”
“我以为我能改变你。”
“你想改变的究竟是谁?和你在玉米田里做爱的那个盖勒特,还是你眼前这个盖勒特?”
“你们没有什么区别。”
“区别?我们是不一样的人,邓布利多。也许你从来没有分清过,可我从来没有在田里把你操哭,我可仁慈了是不是?”
“上一次死的是安娜,”邓布利多的声音颤抖了一下,“是你,也可能是我,是我们杀了她,盖勒特,我们杀了她。”
“所以我停手了,我停手了,阿不思,”他一把拽住了他的胳膊,声音忽地低下去,仿佛是在哀求,“我让别人来做更伟大的事情。我把坎蒂丝教得很好,她不会死,希尔不会死,安娜也不会死,谁都不会死,我会和你一起保护好你的家庭。”
“不仅仅是安娜,”邓布利多挣脱了他的胳膊,“有千千万万的家庭,千千万万的人会因为你的野心,我的野心,里德尔的野心承受痛苦。”
“这就是你为什么从不告诉我里德尔的事情,”格林德沃重新拽住了他的领口,冷笑起来,“从几十年前开始你就一直害怕会有这一天,你一直害怕我重蹈覆辙,但是你没有离开我,因为什么?”
邓布利多侧开了头,格林德沃却将他猛地拉近,“是为了困住我,在我最得意的时候折掉我的羽翼,还是因为爱我?”
“不重要,格林德沃,这一切都不重要了。上次是安娜,这次是坎蒂丝。”邓布利多的话卡在一半的地方,他说不下去,双手都在颤抖,但他依旧推开了他。
格林德沃攥紧他的十根指头,凑上前短暂地亲吻他的面颊和嘴唇,“这不公平,邓布利多,”他抚摸着他的脸,眼神却像是一把刀子,“我吃了吐真剂,而你却依旧遮遮掩掩。”
他松开他,砰得一声消失了。
邓布利多站在月光之下,外头的月光和煦寂静,爬遍屋子的爬山虎在簌簌作响。
他关掉电视,修好电灯,黑暗中踢到了格林德沃脱下的鞋子。那是坎蒂丝去年送的圣诞礼物,很普通,甚至有点磨脚,他有双一样的。也许他收到礼物时的兴高采烈也是假的。
邓布利多走回楼梯,他的影子在客厅的地板上拉长,落在格林德沃的公文包和大衣上,然后一直蔓延到放了两杯茶的茶几。他甚至准备了解药。
他走到二楼,回头看了看自己的影子。它像个孤独的幽灵。
格林德沃消失了,好像从未出现在谣言之外的地方。新来的占卜课老师是个神经叨叨的老太婆,总是说坎蒂丝会遭遇灭顶之灾。有几次坎蒂丝一不小心走到格林德沃的办公室,发现占卜课的老太太坐在里面织颜色鲜艳的毛衣。结果是,她竟然学会了打毛衣,因为那个老太太信誓旦旦地告诉她,她手上这件毛衣可以挡灾。
邓布利多的样子似乎没什么改变,只是格林德沃仿佛将他的睡眠一起带走了。圣诞假期里,坎蒂丝半夜爬起来,都能看到邓布利多坐在沙发上看毫无营养的肥皂剧。电视的光打在他的脸上,一次又一次地改变形状,邓布利多就这么坐在那里,一直到片尾的字幕走完,再机械地摁下遥控器,无论电视里放的是悲剧还是喜剧。有一晚上,坎蒂丝一直坐在楼梯上看着他,他则不动声色地盯着电视,一动不动。如果不是他有时会眨一眨眼,坎蒂丝会以为他其实已经睡着了。清晨的时候,坎蒂丝站起来,她踩下第一节楼梯,邓布利多转过头,像往日一样微笑着,“早上好,坎蒂,睡得好吗?”
坎蒂丝眨眨眼睛,确信眼泪不会落出来,“很好,阿不思舅公,你想吃煎蛋吗?”
圣诞夜的时候,坎蒂丝从邓布利多手上拿下了整整十几个包裹,里面是各种年轻女巫的必备品。
“我恐怕你拆起来会比较费力,我惊喜地发现古灵阁的存款比我想象的要多许多,所以忍不住挥霍了一下。”阿不思愉快地对她说,一阵风似地回到楼上,去试穿坎蒂丝织的羊毛衫和羊毛袜。
希尔维亚在她身后翻看了礼物上的标签,“我恐怕这次他们吵得有点厉害,盖勒特竟然把古灵阁的钥匙留下了。”
“让他们去吧,他们总会和好的,”安娜小声地说道,“你挑个最想要的,别的都退回去吧。”
可是一直到坎蒂丝考完OWLs考试那天,格林德沃都没有出现。
对于邓布利多来说,很难讲究竟是在报纸上看到格林德沃为非作歹要好些,还是现在的杳无音讯更好。里德尔的动作越来越快,飞往他窗口的猫头鹰越来越多,但格林德沃这个名字仿佛消失了一样。
“也许他在避免正面交锋,”他一次又一次责怪自己的色令智昏,他不知道格林德沃究竟知道之前的哪些片段。他又忍不住想起最初和好时的预言,现在想起来,连那条预言都应当是假的。劳尔和格林德沃的接触,究竟是从中年时开始的,还是一直持续到了现在。他手底下到底有多少人,也许他们两边都握有底牌,也许他已经输了。
他痛恨并且抗拒这种推量,就像他痛恨并且抗拒和格林德沃摊牌。粉饰太平成为了他多年的习惯,他似乎是重来了一次,但之前所有的懦弱和无力都堆积在了这一刻。
他一开始以为一切会像几十年前,像格林德沃甩手离开他时一样简单,安娜还活着,坎蒂丝好歹还是个快乐的孩子——他如此告慰着自己,却发现每一天都像是一种诅咒。这种诅咒比几十年前更深,甚至比之前都要恶毒。
如果说两个月的回忆已经能够细水长流地折磨一个人一生,那这几十年的回忆则犹如排山倒海――他根本无力抗衡。睡眠成了奢侈品,他很多时候要靠安眠药水才能入睡。
阿不思·邓布利多不能垮——他心里知道。
里德尔前来应聘,趾高气昂,势在必得。
校长来询问他意见时有意绕过格林德沃这个名字,只问他,是否还有更好的人选。
“现在不急,教授,”他努力保持镇定,“里德尔还年轻,他很优秀,但我认为他还无法胜任这个职位,我内心确实有更适合的人选,但还需要联络。”
然而他联系的人接二连三地推辞,仿佛他们都知道这个位子会中恶咒。
里德尔最后还是来了,特意坐在他的右手边。
“我听说那位红头发的姑娘是您的外甥孙女,”他切入要害的姿势太过凌厉,以至于邓布利多几乎要下意识地去抽取魔杖。
“是的,她今年六年级,而且不善于施咒,我恐怕她不会成为你青睐的学生。”
“她长得很漂亮,很像您,所以我一眼就认出来了。”
“她长得更像她双亲,严格来说,她是麻瓜出身。”
里德尔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厌恶,邓布利多察觉后心里一松。他喝了口酒,万分庆幸格林德沃如他所想一般,从未提及坎蒂丝。
里德尔留校后,他也不再回家。凤凰的羽毛开始遍布世界各地,但他自己的脚却从未踏入那所长满爬山虎的屋子一步。三角形的阁楼,抱着童书昏昏欲睡的格林德沃和在毯子上打滚的坎蒂丝开始频繁地出现在他的梦里,以至于有一天他撞到坎蒂丝在楼梯间与别人依在一起说笑时,几乎是恍如隔世。
他想他送的圣诞礼物发挥了作用,这很好,因为坎蒂丝看起来光彩照人。他勉强认出站在他旁边的人是斯莱特林学院的,但为人似乎并不刁钻,这很好。孩子总是很容易适应新的环境,这也没有任何问题。
他微笑着和他们打招呼,随后装作面不改色地路过。然而安眠药水的副作用却突如其来地搅得他头晕目眩。他头痛欲裂,甚至恶心想吐。
真实的世界已经在他眼中摇晃出了残影,他的根须却依旧深深地扎在那几十年的虚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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